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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热带之肺的一叶

【HP】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九)

这世界上真该有人写一本谋杀初学者手册,以防……谁能用得上。

比如说此刻的我和西里斯。

我打开车尾箱,一股混合着血和排泄物的臭味钻入鼻孔。彼得像个古怪的等人尺寸玩偶,四肢僵硬地扭成一团,欢迎着我。车尾箱的空间对于一具200磅的尸体来说显然过于狭小,他本来挤在车门上的一只脚随着车厢打开直直地撞到我的膝盖上。

“操。”我后退半步。

后箱的底板沾了斑斑血迹,仿佛是一幅不入流的后现代画作。

西里斯站在我身后,欣赏着我们的杰作,最终他发出一声咕哝。

“我还以为他活着的时候闻起来已经够糟了。”

“大概泡一下海水对我们的老朋友来说是件好事。”我说。

我们合力将尸体搬出车尾箱,西里斯的动作很粗暴,我确信他在把彼得的尸体放到地上的时候故意用了力,那可怜虫的脸颊擦到砂土,流了点血。

“西里斯,他已经死了。”我说。

“我知道,不然我会对他更有礼貌的。”西里斯讽刺地说。

我只好闭嘴。

我和西里斯都是第一次杀人,至少我是,天知道西里斯这一路都干过什么,所以一切对我来说都很困难。枪该瞄准哪里(虽然我理应是那个熟悉人体结构的行家,但西里斯做足了功课:他只对彼得开了两枪,一枪在右腿,阻止他逃跑;一枪正中胸腔,结束了他的求饶——西里斯的本意大概不是仁慈,“我要他遭罪,”他在给枪上膛的时候曾经这么说。);尸体该怎么处置;如何应对未来可能患上的谋杀症候群:心理医生这条路彻底行不通了。

在电影里,谋杀实施起来总是那么轻松——潇洒帅气的一枪毙命、干净利落的匕首割喉——但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对我来说,最困难的部分则是,处理一具曾经是我的朋友的尸体。

我想,如果我未来真的有幸被邀请撰写一本实用的谋杀初学者手册,我会在扉页就写上大大的一行字:不要轻易尝试谋杀。

“这个天杀的混蛋,从来没有人,没有哪个关心、爱着他的人,出于健康考虑,建议他少吃点吗?”西里斯翻动着彼得的身体,气喘吁吁地说。

那是个很烂的笑话,我干巴巴地想,然后协助他把彼得翻了个身,把尸体挪到床单上。这下彼得的脸正对着我俩,“很显然,你是唯一的那个人。”

“你真该在有机会的时候多吃点蔬菜,哥们,”西里斯停下来,看着彼得惨白的脸,“你的心脏在四十岁就会罢工。”

我拉过床单的另一头,盖住彼得的脸,然后开始把尸体推着往前翻滚。为朋友复仇而杀死一位叛徒是一回事,但西里斯这种漫不经心里隐藏着某种更冷酷和残忍的东西,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把尸体完全裹进床单以后,我们直起身子大口喘气。我朝西里斯伸出手,“手枪也放在一起丢了吧。”

“我没这个打算。”

“你在说什么?”我看着他。

“我准备留着它。”西里斯把枪塞到后腰上。

“你不能把凶器带在身上。”我仍然伸着手,“西里斯,这是逃脱谋杀罪名的第一要义。”

“你懂什么逃脱罪名,”西里斯古怪地笑了一声,“这是我的纪念品,它会时刻提醒着我,复仇有多么的甜蜜。”

“如果彼得的尸体被发现,这把手枪将会给你定罪。”我说。

“前提是……他没被鱼啃掉整张脸。”西里斯说。

“你带着枪没法上飞机。”

“拜托了,莱姆斯,”西里斯叹气,“我可是个逃犯,早就和一切合法的交通途径吻别了。我会找办法回伦敦的,我还没……去圣芒戈,我还没去见她。”

“带着那把玩意儿吗?”

西里斯在月光下看了我一会,最后,他投降般地举起双手,“真有你的,月亮脸,一点儿也没变,”他掏出手枪,递给我,“永远都确保我们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点儿非法的乐趣。”

他过去也喜欢这么说,通常是在我没收了他和詹姆身上最后一点可卡因的时候,他也会像刚刚那样,举起双手,半是恼怒半是如释重负地说。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度依赖那玩意儿,但我就是不喜欢。

“这是为了你好,”我把枪塞进床单里,像过去一样回答道,“我什么时候错过?”

“总有一天……”西里斯嘀咕了一声,我假装没听见,“接下来呢?”

“我们得弄艘船。”

我和西里斯扫视着周边,作为一个废弃的港口,这儿倒是堆了不少船体残骸和锈迹斑斑的锚,但要在惨淡的月色里找到艘能下水的船,似乎有点难度。

“我们往那边去看看,”西里斯指着前边一团轮廓诡魅的漆黑巨物,“也许能撞大运。”

“那他……怎么办?”我看着彼得,出于某种原因,把他的尸体留在这里的想法令我感到很不舒服。可话又说回来,我们不可能扛着一具200磅的尸体到处走动。

“他完全能独自呆上一会儿的,是不是,虫尾巴?”西里斯亲切地说。

我点点头,到车尾箱里翻了一会,找到把沾着血迹的钳子,西里斯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生锈的锉刀,我们朝黑影走去。

事实证明,我们还真的撞上了大运。那团黑影是艘搁浅的废弃轮船,我们爬上甲板以后,在上面找到了一艘几乎完好无缺的救生艇和三把残缺的船桨,正合我们的心意。

我和西里斯齐心协力地把救生艇拖到船沿,然后推了下去。救生艇掉到沙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我们凝神静气在黑暗中潜伏了半晌,确定周围没有动静,开始从倾斜的船体原路爬下去。

突然,不远处传来发动引擎的声响,我一惊,脚下打滑,从一米多高的船坞上摔了下去。一阵剧痛从脚踝上传来,我知道,我很可能摔断了骨头。

“莱姆斯!”西里斯像猫一样敏捷迅速地爬下来,然后扶起我,“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忍痛说,“有人来了。”

“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西里斯说,然后不等我反对,就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西里斯,回来!”我压低嗓子,意识到自己的徒劳。我绝望地环顾四周,疼痛沿着脚踝爬上我的后背,用尖利的细齿噬咬着我的神经。我伸出手够到了地面上散落的几根形状古怪的树枝,然后笨拙地撕下袖子的一小部分,给自己的脚踝做了个简易的固定。

谁会来这里呢?这是个废弃的码头,堆满了无人问津的垃圾,也许还有闹鬼传闻,谁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开车到这里来呢?也许旅馆大堂里那对热情过头的美国夫妇起了疑心;也许彼得的房东早前推开他那倒霉房客的大门,却发现了地板上的血迹;也许只是一堆游手好闲的醉汉过来寻乐子。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彼得在今天早上之前也没有预料到两位老朋友像死神一样闯进他的公寓。

也许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响,今天之前,我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但我认得它,那是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发出的声音。那是西里斯对彼得开枪时的声音。

“西里斯!”我发疯似地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枪声发出的地方跑过去。

求求了,求求了,上帝啊,我不能,我没法再失去一位朋友。

我的右脚像是被大卡车碾过,有鲜血流进我的鞋子,那一定很糟糕,我能感觉到断裂的骨头摩擦着伤口,疼痛固执地拖拽着我的脚,我咬咬牙,试图跑得更快。

我看见了,只有一台车,是我们的车,它的车头大灯亮着,驾驶室的门大开,有个人一半身体在车里,一半身体栽倒在地上,另一个人站在边上,刺眼的灯光使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西里斯!”我绝望地拖着右腿跑近前去——

两个人都没有转头,他们气氛紧张地对峙着。站着的那个人,谢天谢地,是西里斯,但他中了枪,我痛苦地意识到,他的手正捂着一边的肩膀,有鲜血从指缝里往外流;而另一个人,我的大脑轰地一声,难以置信——那是彼得,是我们早上以为已经杀死了的彼得。他看上去糟透了,但他还活着,而且,他的手里正举着一把枪,那把我早些时候坚持要西里斯丢弃的枪。此刻,枪口正颤抖地指着西里斯。

“我是怎么说的来着,莱姆斯,”西里斯说,“总有一天……”

“我不认为这是个适合说‘我早就说过’的场合,”我说,视线紧紧盯住彼得,“发生什么了?”

“我的枪法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西里斯咬牙切齿地说,“而我们的老朋友虫尾巴,谢天谢地,也一样。”

“闭嘴!闭嘴……”彼得艰难地喘着气,他的手在发抖,我不知道那两枚子弹到底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他显然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让我走,否则我就开枪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开枪!”西里斯咆哮了一声,我拽住他的外套,以防他冲彼得的脸踹上一脚。

“让我走!”彼得尖叫起来,“我不在乎!他妈的让我离开!”

“懦夫!我杀了你第一次,我可以再杀你一次!”西里斯啐了一口。

“把枪放下,虫尾巴,”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莱姆斯,月亮脸,求求你了,我不想死……”他抽泣起来,把枪口对着我和西里斯的脑袋游移。

“把枪放下,我们可以谈谈,彼得,你只有一个人,还受了重伤,没有任何胜算。”

“我可以……我可以杀了你们,我发誓我会的……”他尖叫。

“就像你杀死詹姆一样吗?”西里斯说。

有那么一个瞬间,彼得睁大了眼睛,他面如死灰地看着西里斯,嘴唇发抖。“我没有杀死詹姆。”他大叫。

“骗子!叛徒!”西里斯再次咆哮起来,我没能抓住他,他跳过去,一手撞飞了彼得手里的枪,把他从驾驶室里拽出来,狠狠地甩到地上,“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西里斯!”我把枪踢到一边,冲过去,试图从他的狂怒中把彼得拉出来。

“我没有——杀死——詹姆!”彼得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着西里斯的拳头,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哀嚎。

“你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詹姆——”彼得口齿不清地呜咽着,“……我的朋友——”

西里斯松开了彼得,他往后退了两步,月光下脸上带着强烈的厌恶。

“你不配当他的朋友,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我不……”彼得的脸上混合着鲜血和眼泪,还有泥沙,他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我没有……”

我走过去,检查了西里斯的伤口,还好,子弹只是擦过,没有进去。“枪在哪?”西里斯甩开我的手。

我指了指,他在黑暗中一阵摸索,然后走回来。

“我说过,我可以杀你第一次,我也可以再杀你一次。”西里斯用枪对着彼得的脑袋,“为了詹姆和莉莉,”他的手指轻轻地扣动扳机,“再见,叛徒。”

我闭上眼睛。

那声闷响没有出现,彼得还在尖叫。

没有子弹了。

我睁开眼,看见西里斯丢下枪,在月光下疯狂地大笑起来。痛苦无情地流泻在他的眼睛里、额头上,那是一张将死之人的脸庞。时隔十四年,我再次在他的脸上读出了被命运作弄的绝望,那是一种真正的,没有生机的绝望。我无能为力地看着最后一点属于曾经的西里斯布莱克的痕迹被它吞噬。

“我不是……”彼得在低声哀嚎,“詹姆……他没有……”

“闭嘴。”我痛苦地说。

彼得停了一会。

“让我走……求求了……”他说,“詹姆不会……詹姆要是在这里……”

“詹姆已经死了。”

彼得停了一会,“他没有死。”

“你在说什么?”我瞪着他。

“詹姆——我没有杀死他,”彼得躲着我的视线,“他没有死。”

“警察在戈德里克的废墟里找到了他的尸体!”我吼道。

彼得瑟缩了一下,“那不是詹姆……”他像只爬虫一样朝我挪动着身体,我厌恶地往边上躲开。

“不是詹姆……詹姆不在那儿……”他断断续续地说,“让我走,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

“你说什么?”我抬头,看见那具行尸走肉又变回了西里斯布莱克。

“……詹姆,我可以带你们找到他。”



TBC


*写的时候一直在听Talking Head的Psycho Killer 然后我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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